其惟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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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长安花(上)

     (壹)大梁和她,都别无选择。


       在索拉匆匆跑入安阳殿之前,蓝天画正和往常一样斜倚在窗前,望着庭中的玉兰出神。

       现下儿是正月初三,按理来说正是年味最浓的时候。民间百姓欢庆,宫中也是张灯结彩,皑皑白雪仿佛掩去了旧岁的一切阴暗之面,随处可见的红衬在这片白上,愈发显得艳了。但在安阳殿这处最偏的宫殿里,一切欢愉都止住了前往的脚步。北风萧瑟,满地颓然,雪无声而坠。庭前玉兰早就落得一叶不剩,徒留光秃秃的枝丫伸向空中,像是巨大而无力索取的手掌。

       天画的目光转向屋内,落到堂中的长明灯上。按大梁宫律,年节之时各宫皆该掌灯七日不熄,一为请神佛护佑来年安康,二是为逝者照亮回家之路。也因此例,内务府送来的灯油才不似往日那般克扣——若是皇上驾临哪座宫宇而长明灯不明,这等过失可不是谁都担的起的。其实天画觉得他们太过小心了,自她皇兄蓝天明登基以来满打满算已有三年零七个月,她就没见他踏进她的殿宇一步。当然话虽这般说,灯油送来了她自当点上。却也不是想叫神佛如何护佑。

      只是,不想让母妃找不到她住的地方罢了。

      天画再次望了望窗外。窗上贴着美拉特意剪的窗花,本是为了添丝喜庆,可天画瞧着那“喜上枝头”的花样衬上窗外头片叶无存的玉兰树,总觉得怎么看怎么别扭。她将手往暖袖内笼了笼,正想叫人往火盆里添上些炭,仔细想想还是作罢了。今日方初三炭数自然还够,可若不节省几分,到了月末必然无炭可烧,那时也是无计可施的。只盼今岁不像去年那般冷罢,——天画又往火盆的方向凑了凑。

       “殿下!不好了殿下!”

       熟悉的女声自殿门外传来,却带着十足的焦虑。天画眉稍微挑:索拉可不像是如此毛躁之人。实际上大部分时间这位贴身侍女都比她稳重多了,今日之慌是极为少见的,在此之前她也只见过一次。天画闭了闭眼,九岁那年的记忆攸然扑入脑海。


       那个冬夜,她从睡梦中惊醒,索拉便是如现下一般惊呼着冲入了她的寝殿,跪倒在她的床前。她动作太快带起的风冲灭了烛火,流泪的脸映着炭盆中暗沉的火光如同鬼魅,让天画头晕目眩。

      “出事了,殿下,出事了······景妃娘娘出事了。”

      景安十年的冬天,真冷啊······哪怕自那以后年年冬天她的炭数都被克扣,冻到缩在被中瑟瑟发抖,也冷不过永远留在记忆中的那年——以景安为年号的最后一年。


      天画从记忆中挣脱出来,仿佛溺水获救的人一般大口喘着气。索拉已经来到了她身边,扑通一声跪在她脚边:“殿下······”

      “皇后剥了我三个月的俸禄?”不等索拉开口,天画先猜测道。索拉摇头。也是,她老老实实没犯什么事,那位名义上的皇嫂也没理由罚她。“还是美拉又着了人的道?我不是叫她别老和内务府的人过不去了吗,扣点炭我真的冻不死的。她没进慎刑司吧?要真进了还得想法子去捞人······”

      “不是的,殿下,不是的······”索拉抬起头,眼中含泪:“吐蕃的使者······今日入朝了,使者入朝······”

     “我知道啊,吐蕃与我们不交恶之时历来是遣使在正月初三入朝的,”天画点了点头。永定元年东西突厥合二为一变得越发强大,自那以后这帮游牧蛮族便对大梁西域和吐蕃北境屡屡侵扰。吐蕃原本仗着东面与大梁隔有无人可越的雪峰高原这一天险,再与南面的南诏结盟就算解除了后顾之忧,之后便可一举北上与突厥对抗。奈何最后和南诏结盟不成而致交恶,也就只剩与大梁结盟这一个法子了。这在大梁不算什么秘密,举国上下都在盼吐蕃使者入长安,这可能与传闻这次的吐蕃使者龙昊天骨骼奇俊、貌美异常有关——天画听宫女们碎嘴议论过多次。吐蕃此番遣使入梁定为此事,天画不懂索拉为何如此慌张,她也看不出此事与自己有何联系。“你别磕磕绊绊地,拿出你平时训我的语气来,快点说!”

      索拉深吸了口气,恢复到比平日更快的语速:“吐蕃使者是来商议结盟的,但吐蕃不止是想和大梁结盟啊殿下,吐蕃还想······”她咬咬牙,“吐蕃使者是替他们赞普求亲的······赞普要向大梁求娶公主,就是要求娶您啊殿下!”

      索拉说着,偷偷抬头看着天画,天画注意到她微抬起手,一副好像下一秒自己就要撞柱自尽而她要扑上来拽住自己的架式。不知为何,这个想法让天画有点想笑。她也就真笑了笑,然后问:“哪得的消息?”

     “是辅国将军派了人悄悄告诉奴婢的,奴婢还特意去问了李公公,吐蕃是要和大梁结盟加结亲,千真万确的。”索拉又低下了头,天画的笑让她放松了不少。

      天画也低了头,唇边笑意却渐渐消散。辅国将军派的人。东方末想让她知道这个消息?为了什么呢,是要让她设法避开远嫁的命运?可有用吗,她的命运,早就不是她能掌控的了。


      她早就不再是九岁之前那个先帝视作掌上明珠的小公主了。何况现在是她异母的皇兄登了基,他的母后害死了她的母妃,而他杀死了她的亲哥哥,对她也从未流露过片刻兄妹间的温情。她住在宫中最偏僻的安阳殿,衣料月例炭数无不遭人克扣,身边伺候的人两只手就能数过来。大梁的公主最早十二岁可定封号,她已年近十五却仍未定下,下人们当她面唤一声长公主,背地里甚至只用“安阳殿那位”来代指她。她的二皇姑护国公主蓝婉当年得太皇太后那般宠爱,最后圣旨一下也只得两嫁南诏;像她这样如此不受宠的公主,又有何法能违皇命?

      哪怕抛开这一切不谈,她的身份也让这一切注定了——她是大梁朝唯一的未嫁公主。

      大梁和她,都别无选择。


      心里想着这些,天画吐出的话淡淡的:“既是李公公也这么说,这消息大约是无误的了。”

      “殿下,”索拉望着她,眼睛红红的,“怎么办啊殿下,我们去求求太皇太后······”

      “皇祖母已卧病多年,自元佑二年起你何曾见过皇祖母再言过一句朝事?”天画否决了她。

      “就算太皇太后不言,太皇太后的母族忠远侯凯家呢······”

      “索拉,别傻了,”天画的语气温柔的令索拉害怕,“你以为现在的忠远侯还能有像当年为舅舅洛家求情的时候那般的影响力吗?何况自那以后,先帝和皇兄对凯家早是颇为忌惮,频频架空忠远侯之权势。当皇祖母卧病、老忠远侯自请回封地养老时,皇兄还令当时年方十三的世子凯风袭其侯位并留在长安、留在他的眼睛底下,可见是有多么不放心了。小忠远侯挣扎至今仍安稳无恙已是不易,何苦再为我多言惹皇兄猜疑。再说了,”她微微敛目,“哪怕凯风他为我冒言上谏——又有什么用呢?”

       “就算,就算这些都行不通,一定还有办法······辅国将军!对,辅国将军,”索拉的声音渐趋慌乱,“长公主您和辅国将军有几分交情的,他这次还特意将和亲的消息提前透露给您,不就是为了让您早早想好对策吗?将军自武试夺魁以来就一直受陛下重用颇得圣心,若能得他开口······”

     “他犯不着为我如此。”天画直接打断了她。想起东方末让她失神了片刻,可也仅此而已。东方末愿意看在他俩幼时相识的份上提前通知她一声,已是仁尽义至了。他身为皇兄身边的红人,何苦为一个罪妃之女、一个不得宠的公主多言呢?

     “殿下······”索拉声音隐有哭腔,“难道我们就这样坐以待毙?吐蕃那般高原苦寒之地,听说粮食衣物无一不缺,更兼臣民愚钝粗犷不识礼数,殿下乃金枝玉叶、凤子龙孙,怎可去那等蛮荒之地受那份苦?”

      “不必再说了。此事,已是无力扭转了。何况留在这大梁宫中也是受苦,说不定那吐蕃赞普见本公主年轻貌美,能善待我也不成,”天画开着玩笑,也不知是安慰索拉还是安慰自己。“哭什么?给本公主争点气!当年你怎么说的,你不是叫我不许哭,否则就叫我爱哭的公主吗?怎么现在本公主还没怎么,你快要落泪了呢?噢我知道了,你说吐蕃这般那般不好,想必是极不愿去的吧?这个好说,吐蕃不致于连陪嫁婢女都要指定,且待我向皇兄为你求一道赐婚的旨意,放你出宫去可好?你别不信,虽然皇兄不待见我,但我一去和亲便是为大梁立功,这点小要求,他定会允诺的。”

      索拉抽噎着抹干眼泪,使劲摇头:“不,殿下,我不走。奴婢要陪殿下出嫁。”

     天画望她许久。“索拉,让你出宫那句,不是在开玩笑。你不必为了陪我而葬送你的人生。”

      索拉还是摇头:“殿下心善,但若真有此想法,让美拉去便好,她年纪还小。奴婢自小便陪着殿下,不管殿下碰到怎样的困境,奴婢都会陪在殿下身边,总会有办法的。殿下,”索拉再次望向天画,眼中不再含泪,取而代之的是满满坚毅:“奴婢幼时曾言,会一直在殿下身边为殿下保驾护航——也不是在开玩笑。”

      明明说好了不哭,天画却觉眼中酸涩。她俯下身,轻轻搂住跪在她面前的女孩。


      她忽而再次忆起当年,母妃出事后她也被投入了慎刑司,与索拉关在一间牢房里。当时先帝未夺她的公主身份,牢中小吏便也不敢造次,仍给她餐饭维生,也不对她用刑。但她日日透过牢门看见一场又一场酷刑在身边上演,遍地殷红发黑的血迹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她的神经,那些血肉模糊的溃烂伤口让她几欲作呕。终于有一天,她受不了了。她砸碎了碗然后举起瓷片对准自己的手腕,告诉索拉这个地方充满了毁灭,她想离开。

      她仍记得索拉是如何扑上来死死摁住她的手与她夺取那块瓷片,哪怕被割出道道伤口也不放手。最后她看着索拉鲜血淋漓的手哭着撒开了手,索拉也弃下了瓷片哭着对她说,不要放弃。没有到最后一刻,她们都要好好活着。


      “我们都要好好活着。没到最后一刻,我都不会放弃自己。”天画轻声说。

      寒风又起,薄薄窗花贴着窗梭上下翻飞着,终于支撑不住地随风而去,很快便消失在迷蒙的雪中。



        (贰)像是很深但开始愈合的伤,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刻才会隐隐发痛。


       因为早就知了吐蕃求亲的消息,当李公公踏入安阳殿时,天画并未感到意外。让她意外的是李公公并不是来送圣旨的,而是传皇上口谕宣她去御书房面圣的。

       “所以我这皇兄是想干嘛,还要走个流程吗?我都不知道他待我还这般好?”天画望着菱花镜,一面由着索拉急急地为她梳妆一面茫然地问。她自幼便不爱装扮,自不得宠后更是在这些事上不多费心,一来也没人看二来还能省一项胭脂水粉的费用——但眼下既是要面圣,便不可能素面朝天的出门。但天画确实不知道皇上宣她想干什么。

      大梁历来对于和亲这事也确有一套规矩,最严谨的做法是第一步由皇上先行告知公主的母妃好有个准备,第二步再由与公主亲近的皇家年长的女性长辈来安慰公主,之后才颂下圣旨诏告天下,为公主重择封号选下吉日安排好人送嫁离京。不过很少有公主享得这整套待遇,一般的公主也就能得其一,以天画对自己十分明确的定位来看,要么她这皇兄做个表面工作派她的哪位王妃舅母来意思下通知她这事,要么一份圣旨直接送到她宫里。她本来更倾向于后者,毕竟她一不得宠二无母家势力而且还是唯一的选择,连礼部那帮老头都不会为此多言——但没想到的是,皇上这是要替她已经不在了的母妃来做她的思想工作了?天画皱着眉,这怎么看好像都不太对呢。

       “可能皇上做事就一定要做全套了呢,——殿下你别皱眉了,不好描——”索拉并不觉得有何问题,正在起劲儿地对付她的脸。

      横竖这些问题自己想也得不出什么结果,天画索性将其暂且抛开。妆扮了一番后天画又换了身绿色宫装,索拉寻了件暗红色斗篷与她系好,还被自家公主吐槽了句红配绿太俗。李公公一直在檐下候着,见她妥当了忙过来扶她上了殿外的肩舆,一行人便向御书房行去。

     “公公可知皇兄召我,所为何事?”坐上肩舆后天画就又想起了方才的疑问,于是召了李公公近前想打听一二。李公公在景妃生前受了她许多恩惠,景妃和三皇子出事后对天画这位仅存的景妃之后多有关照,天画也不时派人送些财物与他,时常得些消息。现下她欲知圣意如何,问这位皇上身边当差的公公自然比自个儿瞎揣测着好。

      “回殿下的话,皇上自然是和殿下说和亲的事项,”李公公回答得规矩,下一句却给天画扔了个新的炸弹:“镇国公主也由皇上旨意请进宫了,预备着抚慰殿下呢。”

      天画一时半会都没反应过来,意识完这话的意思之后牢牢握住了肩舆扶手,像是怕自己会头重脚轻摔下去。苍天啊,她没想到皇上连第二步都没落下,更没想到他请来“安慰公主”的是他俩的皇姑镇国公主。

       为何天画如此惊讶?也实在因为皇上请来之人不同寻常。镇国公主蓝妍,不可不谓是大梁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女中豪杰、巾帼英雄,突厥、吐蕃与南诏也尽知其威名。蓝妍嫁的是有战神之称的镇国公子磊,且婚后就随丈夫奔去了正告急的西域边关,解了当时突厥来势汹汹的进犯。镇国公手下的子家军是大梁安西域的一支神兵,民间素有“战场下叫子,战场上是爷”的说法,也亏得子家几代守护塞上血洒边疆,突厥铁骑才至今未过玉门关。景安七年时突厥与吐蕃忽然结盟同攻大梁,子磊在没有准备且缺少增援的情况下率子家军死守凉州,最终战死沙场。当时蓝妍与两个儿子就在凉中,子磊牺牲后,本就颇有谋略的蓝妍立刻接管了丈夫的兵权并重振子家军,用奇计以少胜多解了凉州之困,更是在援兵赶到后将吐蕃突厥联军赶出祁连山,成就了祁下大捷,一时威震四方。先帝亲称有此妹为大梁之幸,并封其为镇国公主——要知道在大梁的公主封号中,唯有镇国、护国、宁国、佑国四者最为尊贵,其中镇国之号更是无上尊荣。蓝妍就是大梁开国百年来第一位镇国公主,地位之高可想而知。

       想了这些,天画感觉更不能理解皇上为什么要请来这皇姑了。先帝已经驾崩,整个大梁除去卧病多年的太皇太后和当今皇上便是这位镇国公主最为尊贵,何况她不止是身份崇高,所成功绩大家也有目共睹,朝廷内外对她都很是尊敬。哪怕是皇上的面子镇国公主也有拂了的资本,而来做一位罪妃之女的思想工作——这根本不像公主会做的事。但天画也知道她为何会答应,毕竟对天画来说,蓝妍不仅是大梁之幸、她的皇姑,也相当于是她半个母亲。

       当年景妃出事,年幼的天画失去了母妃的庇护又遭父皇厌弃,在宫中备受欺压。那时除去皇祖母外,这位皇姑是唯一给过她温暖的亲人了。蓝妍在征战沙场时很是落了些病症,常有旧疾发作,元佑二年时正值太皇太后重病,太皇太后便借机慈谕诏回女儿,让在西域戎马数年的女儿得以回到长安。蓝妍于是留下了长子子宇袭了镇国公之位并领子家军留守边境,自己带小儿子子耀回到了长安居住。她对天画很是疼爱,太皇太后卧病后无力管照天画,也亏有这位皇姑不时相护着才让天画的日子好过了些。所以按着皇上知道天画与她皇姑的关系来推测的话倒是可以理解皇上此举,但天画还是不明皇兄忽然对她这般好究竟所为何事。


       坐在御书房中时天画仍然没想明白,但这时候明不明白也不重要了,因为皇上蓝天明已经坐在她上首了。太久没见她都快忘了这位皇兄长什么样,但现在这么一见,让天画心中一痛。不为别的,只为他长得实在是像蓝天映——她的亲哥哥。

       蓝天明一直在低头批奏章,天画行礼时也只是嗯了一声给她赐了座,这倒是给了天画盯着他看的机会。对这位皇兄,她一直不知道该以何种情感对之。她一直被告诉的是先皇后害了她的母妃,她的哥哥蓝天映也是这位四皇子所杀,她知道应该恨眼前这个人,但看着他与哥哥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天画发现她恨不起来。之前的她太小了,那些本该深入骨髓的恨意在时间的冲刷下已经渐渐趋于麻木——像是很深但开始愈合的伤,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刻才会隐隐发痛。

      天画看着看着,天明终于搁笔抬头,让她不禁低了头。天明望了她一眼却皱眉:“这件斗篷面料是好的,但怎么这般陈旧?”问的是她身后的索拉。

      天画愣了一下,不是,我为什么落的个这般境地您心里没点数吗?她腹诽着,却见天明又唤人给她取了个手炉来——这下她更猜不透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不过她很快敛了神情谢了恩,又俯首很是直接地问道:“不知皇兄唤臣妹前来,所为何事呢?”



         (叁)她在这大梁宫中几乎孤独一人地活着,好像就此离开也并没有太多遗憾。


       天画问得直接,皇上却不能答得直接。他先又关怀了两句天画的身体,又同她讲了讲边境的战事。对此她也略知一二——南诏并岭南地区因安南都护的功劳大抵是安定了下来,西域突厥却又开始蠢蠢欲动,对此吐蕃则是待而观之。这时天明才进入了正题:“吐蕃使者此番入我朝带来了封赞普的书信,信中言辞恳切向朕求你,说是闻你聪慧貌美知书达礼,愿求你为正妻,以结两国之好。”他顿了一下,像是给天画一些时间缓缓,又道:“吐蕃此位新任赞普年青且无妻室,更兼其人一表人才文武两全,你若嫁过去自然是吐蕃王后。他既向皇兄求你,皇兄左右思量,觉他确为良配,有意将你许他。”他又顿了一下,“但毕竟远嫁,皇兄不愿迫你,召你前来也是想听听你的意见。你且想想,不必着急回答。”

       天画默了片刻。她知道自己该摆出什么样子的神情,但她实在懒得去演,心中也未起一毫的波澜。虽然皇上将这议亲之事说的平常,但她深知这其中利害,光是他方才提及“西域突厥却又开始蠢蠢欲动,对此吐蕃则是待而观之”一条便可窥见一二。吐蕃与南诏已是交恶,东西突厥联合后对吐蕃与大梁都是个威胁,唯有两国联盟才可更好与其对抗,联姻自然是简单好用的办法。何况她本为罪妃之女,能再有此番贡献在旁人看来说不定为一柱幸事,至少史书上必会略过她的出身为她美言。她也明白皇上虽说是想听听她的意见,但其实是不希望她有什么意见的,这么说只是不想担个强迫之名,让她自己点头罢了。

       她觉得自己想的这些,应该是没错的。


       天画所想确实不错。但她皇兄蓝天明所想,比她要更多一分考量。天明之所以对此事如此郑重,一来展示了大梁对两国和亲之事的重视;二来确实存了些怜惜,怕她罪妃之女的身份会让她遭人轻视——不同于天画所认为的那样,年轻的皇上对她还是有些许兄妹之情的。但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这关乎到他最信赖的武将、大梁的辅国将军东方末。

       其实严究起来,大梁的将材不算多。天明天画的皇爷爷泰宗长年喜好征战,打出来的土地与威名不少、造成的损耗也不小,泰宗朝的武将几乎全都埋骨沙场,鲜有善终。而到了他们父皇僖宗这一朝,僖宗是历了七子夺嫡才登上了帝位,他先把那些皇兄弟们手下助力的武将都灭了干净,后来因猜疑心颇重又滥杀了不少,以至于到元佑三年蓝天明登基时三将四侯都不得齐全,除去镇国将军与镇国公皆由子家世袭外,一时竟别无能战之将。东方末就是在此时夺魁武状元并即被委以重任,朝臣或有言说是他赶上了好时机,但他本人也确实为不可多得的将才,永定元年东西突厥初合便扰大梁边境之时正是东方末领兵连下一十三城逼其败离凉州,一时威振朝野,得封三大将军之一的辅国将军,其升将速度之快可谓大梁一段传奇。

       然而,东方末升将如此之快固然因为他本人有奇才大略,但与他是蓝天明最为得力的心腹却也脱不开关系。东方末少时便是四皇子蓝天明的伴读,自然而然成了四皇子一党,只不过一直暗地里活动,少为人知罢了。在景妃出事后蓝天明伏兵玄武门外击杀匆忙赶入宫的蓝天映,这场玄武门之变东方末就出力颇多,武试夺魁也不过是皇上给他一个得入朝野的名头而已。蓝天明极为看重这位辅国将军,而他的这位将军呢,在他看来与他的皇妹蓝天画似乎有些羁绊。


      他犹记当年玄武门之变前的那个长夜,东方末临行前在他面前立誓:“臣东方末一无双亲需赡养,二无妻子需顾及,愿为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纵万死不行有害于殿下之事。”

      当时他拍了拍东方末的肩:“活着回来,孤必为你定一门好亲。即便你看上了我皇家的公主,孤也当为你二人赐婚。”

      他记得听他说这话时,东方末笑了一下。他很少见他笑。“殿下一诺千金。若赐婚公主之言当真,臣在此先谢过殿下。”


        他当时只为表自己对东方末的重视,但事后想起来从那时至今,皇家也只有蓝天画一位未嫁公主,不知东方末是否有这方面的意思,可东方末又从未向他提起过。在他看来他是觉得这两人有意,曾试着向东方末提他尚未成家之事,得到的回应是“突厥未灭,何以家为”——会不会是因为天画那时未满十五不到出嫁之期呢?这也说不准的事——蓝天明不近女色,并不懂这些儿女情长的弯弯绕绕。现在天明毕竟还拿不准东方末对天画究竟是什么态度,但与吐蕃和亲一事已是板上钉钉无可转圜之地,若东方末当真心慕天画也得过他的承诺他却送她去和亲,免不得要叫君臣生隙。因此天明唤了天画前来,做足了表面工作——若是天画自己点了头的话,那当然就不一样了。

       蓝天明关于东方末的这些想法,天画自然是无从知晓。皇上让她想想,她也歪着头一副思索的模样。虽说皇上的意思是不希望她有什么意见,但其实她也确实没什么意见。她在这大梁宫中几乎孤独一人地活着,好像就此离开也并没有太多遗憾。而且她身为大梁的公主,即便不受宠也是受万民供养的公主,就像她远嫁南诏的二皇姑护国公主告诉她的那样,这是身为公主的职责,她们都无可逃避。

       最终,她轻声告诉她的皇兄:“既然皇兄觉得那吐蕃赞普为良配,想来确为良配,臣妹并无意见。婚姻大事并非儿戏,臣妹一切由皇兄作主便是。”



        (肆)短短数言,便定下了她的一生。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闻吐蕃遣使入大梁,欲与大梁结秦晋之好,朕慈悯示下,允之。酌先帝女长公主蓝天画温柔谦和,风姿绰约,才貌无双,名德皓贞,特封为宁国公主,择吉日入吐蕃与止贡赞普成婚,以永固边疆,睦邻友好。钦此。


       短短数言,便定下了她的一生。

           

                                           (未完待续)


★历史上吐蕃王后或是称为赞蒙,本文不采取此说法。

★(肆)中圣旨有参考,不合规范处勿较真,我找不着历史上真的和亲圣旨当模板╮( •́ω•̀ )╭

★此篇为全文开端,是整组文的设定展开,若有叙述赘余之处还请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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