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惟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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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渭河柳(上)

     (壹)凉安城······被攻破了。


       高昌城。

       如果说凉安是凉州最西边的门户,那高昌就是凉州的咽喉。吐蕃雄据于高原之上,突厥则兴于漠北,两者在西域与大梁的通道只有一条窄窄的河西走廊,高昌城就卡在这条走廊的入口处,军事地位之高不言而喻。

      这座重镇,便是大梁辅国将军东方末在西域的驻地。


       高昌驻军的主帐中。

       东方末凝视着面前显示战况的沙盘,一脸严肃——他保持这个状况已经有一刻多钟了。身为副将的阿吉和维力一左一右地立在他身后,又不敢出声扰了他的思绪,两人便用眼神交谈了起来。

       维力:将军在想什么啊?

       阿吉:你问的是废话吗?将军盯着沙盘那么久,不在思考战况难道在想晚饭吃什么吗?

       维力: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但以我对将军的了解,他沉默这么久可不多见啊。

        阿吉:呵,还不是因为你跟着将军的时间太短了。我跟了将军这么久,我当然清楚了,肯定是这次的局势于我方不利,而他心里有不止一套作战方针,这会子肯定在权衡利弊呢。

        “三面合围之势······”东方末自言自语道。他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两位副将正在身后用眼神吵的不可开交,自顾自地在一边拿过了代表突厥军队的小红旗往沙盘上加了几面。他的目光在高昌西边的凉安和不远处的凉中上来回扫动着,“阿吉,凉中有消息了吗?军辎粮草如何?”

      “将军,凉中前日有传消息来,大梁的粮草快到凉中了。高昌城中的粮草还能支撑一个月余,将军不必忧心。”阿吉连忙答道。

        东方末微微点头。盯了凉安一会儿,他偏身看向维力,知道他意思的维力不待他问便主动开口道:“凉安一直没有消息来,但陆续有那边的百姓逃难过来,都说突厥此次来势汹汹,早在正月二十八就已经越过祁连山,更详细的还未得知。”

       “正月二十八。如今已经入了二月中旬了。”东方末掐着手指算了算日子和突厥兵马的行程,“凉安他们是肯定已经到了,就是不知道打的如何了。镇国将军子宇守在凉安,也用不上本将担心什么,倒是凉中······还是空沙老将军守城?”

      “是的,一直都是老将军守城。子宇将军也说过空沙老将军年事已高恐怕心力不足,但凉州实在是缺将,您知道的。”维力的声音透着无奈。

     “嗯,”东方末顿了一下,“实在不行,到时候派你们俩中的哪一个去凉中好了。只有老将军一人,也实在是不妥。不然,”没等他“不然”个什么出来,帐外传来的骚乱声让他皱了皱眉,“怎么了?”

      阿吉和维力同样茫然。“报——”有士兵急急闯入帐中,他的头发呈黄棕色且绑了许多细辫,是当地人的装束。“吉亚多?”东方末颇觉意外地唤出了一个西戎名字,眼前这位不正是曾经的镇国将军子磊在西域子民中提拔的小将?可他衣衫破乱、战甲飘零,裸露出的皮肤上布满了一道道血污,风尘仆仆的跋涉在他身上刻下了充满疲乏的憔悴模样——东方末的心里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辅国将军!”吉亚多奔至他身边,猛得单膝跪下向他抱拳。他的双目中布满了鲜红的血丝,声音也有一点走调。“凉安城······被攻破了。

       东方末死死地盯着他,吉亚多身上的风霜和悲怆没入他的眼中。他几乎知道发生了什么。“镇国将军呢?”他终于问道。

      吉亚多垂下了头。当他开口时,声音如同被砂纸磨过一般的粗哑。

      “将军······不负大梁,已经去九泉之下面见先帝了。”




  (贰)大漠孤烟,江南柳畔,长山落雪,满城飞花,我们一同去看!


      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

      一夜春风来,吹皱半池春水,拂开一岸柳枝。有燕子衔泥从窗前掠过,不知去了哪家的屋檐下做窝。丛丛不知名的花儿绽出苞儿来,在雨里摇曳着。

       蓝天画趴在窗台上,呆呆地望着窗外的景致。自从在施州清江县的县衙住下来,她动不动就趴窗台上向外一看就是半天。细雨随风顺着窗刮进来将衣沾湿,她恍若未觉。

      “殿下!”

      索拉刚踏进屋,一见她这样子就急了。她快步奔过来一把扯过一旁的银鼠褂为天画披上,又要关窗,被天画阻止也丝毫不让:“那殿下离窗远一点。”

      天画无可奈何地挪远了几寸。“殿下,奴婢是为你好。殿下自幼在宫中长大从未离开过长安,未有水土不服已是得上天怜爱,又一直舟车劳顿路途辛苦,万一玉体不安可如何是好?”索拉苦口婆心地劝。

      “我随行不是带了太医吗?”

      “那也比不上宫里啊,殿下可不要任性。”

      “知道了知道了!”天画烦躁地拽过一个软枕抱着,“这天天下雨下得本来就烦死人了,你还天天搁我耳边叨!”她没好气地看着索拉:“还不能走吗?”

     “殿下,这雨下了十数天了,路上泥泞不好行进,小忠远侯的意思是再住几天。”

     “还住几天?又不许我出去,这一队卫兵天天把我的住处围的猫狗都出入不得,再这样下去我不病也要憋出病来了!”天画气呼呼地拎起茶盏灌了自己两口。“县令的女儿,那个叫美含的女孩子呢?你把她叫来陪陪我,跟我讲讲这边的习俗趣事什么的。”她又有了新主意,对索拉说道。

      “回殿下,忠远侯和县令怕汪小姐不懂事冲撞了您,已经把她送到外祖家暂住了。”索拉垂目答道,同时已经猜到了天画的反应。天画果然恼了:“就成心的是吧!”她猛得把茶杯向桌上一掼,“把凯风给本宫叫来。让本宫一直住在这里又没人陪本宫,那就让他自己过来陪本宫吧!”

     “这,殿下,您现在是在送嫁路上,按规矩外男无故不得······”

      “有什么关系!大不了你把屏风给我支上呗。快去把他叫来!”


     八扇屏风在屋中央摆开,天画盯着上头描金绘彩的图纹出神。只听屏风后面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还有索拉小声引路的声音,估计是凯风到了。“殿下,忠远侯来了。”一边的侍女果然通报了,接着凯风的声音便传了过来:“微臣给宁国公主请安。”

      “行了,免礼,赐座吧。”天画懒洋洋地摆了摆手。索拉绕过屏风侍立在她身边,又听凯风道:“不知殿下唤臣前来,所为何事?”

      “世子身为本宫送嫁的使臣,一路辛苦。我们在清江停了这许多天,不知何时起程?日期可经不起耽搁的。”天画开口,声音比起方才却是沉稳了许多。她虽一向不为礼所拘,在外人面前公主该有的礼数也是不会随意的。

     “连日落雨、道路难行,为殿下安危着想,定不能如此上路的。”

     “春日多雨,若一直不停,难道本宫便在此地终老不成?”天画拔高了声音。

      “殿下息怒。臣定会将殿下平安送至逻些城,殿下不必担心,宽心住几日就好。”凯风谦恭的声音挑不出一丝错儿来,天画本来想发火也泄了劲儿,正想让他走又变了主意。“世子可曾去过江南?”她忽然问。

      凯风微怔,很快答道:“不瞒殿下说,臣外祖家南宫氏出身金陵,臣小时常去外祖家玩耍,对江南一带算是熟识的。”

      “嗯,”天画已经让索拉把地图取了过来,此时正望着江南一片。“离这里还是有些远啊。”她小声感叹。


       我好想去江南啊。

       等你成人立业之时,去何处不可?大漠孤烟,江南柳畔,长山落雪,满城飞花,我们一同去看!


       她闭了眼。从他对她说了这句话起,她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了。

      “此地去交州,还有几多路途?”天画换了个话题问凯风。

      “大约还有二十天的路。”对方答的飞快,倒像是早就算好了一般。天画挑眉,她想起了什么:“本宫尝听表兄道,世子与表兄十分交好,是吗?”

      “是。生死之交。”凯风的声音异常沉稳而铿锵。

      “好一个生死之交,”天画轻笑,竟是隐有羡慕之意。虽然她看不见凯风,也能想象出他此刻的神情。这样的情谊,在她接触到的世界里是多么的难得又真切啊。“那洛家被贬至交州后,你与表兄可再见过了?”

      “回殿下,臣已多年未离长安,与小熠也有六年未能相见,只能靠书信往来。此次能借护送殿下之便与友人相见,臣不胜感激,在此谢过殿下。”

       天画低低笑了一声。

       “能见到表兄,我也是高兴的。”她说。


      春风送雨润新柳。万条垂下绿丝绦,长长的柳条在风雨里飘摇,摇出了整个世界的绿意。

      而在千里之外的长安城,渭河畔的群柳也悄然绽出了新绿。

      新生的生命,从未停止过生长。




   (叁)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东方末立于高昌城门之上,俯视着远处的滚滚铁骑,脑中蓦得现出他少时曾习过的这句诗来。


       突厥以八万兵马强攻凉安,镇国将军子宇领着仅有的三万兵马死守,斩杀了突厥的五虎上将之一、做先锋的大将沙杰,自己也终是力有不逮,殉国于凉安城下。

      凉安城破,大梁残余的五千将士退往凉中,而突厥不顾先锋身死、前部八万兵马只余五万,又点起十万新兵,以饿虎扑羊之势向高昌而来。


       高昌的六万驻军已于城下列阵,绣着“东方”的大旗在冷风中招展。

       “打的旗号是兽星,看来突厥派了那两兄弟的兵。”阿吉遥望来兵,喃喃道。

       “你之前和他们交过手吧,怎么样?”维力问道。

       “不好对付,”阿吉微微皱了下眉。“兽星兄弟最擅打配合,将军等会切不可同时战他两人,定要分而击之。”他忠告道。

       “本将军知道,”东方末从维力手里拿过银色的长枪。枪锋明明处在日光之下,却凝着冷厉的光。

      “阿吉,维力。随本将军上战场。”



      大梁的百姓提起他们的辅国将军东方末的时候,大抵会夸上一句:“白马银枪俏将军。

      这句话出自元佑三年,当今皇上蓝天明即位之后举行了冬猎,彼时的东方末刚武举夺魁、以武状元的身份参加。一地皑雪,一骑白马,一杆银枪,却压不住他一身黑衣飞扬。冬猎头名的荣誉被他从容不迫地纳入囊中,少年的面上扬起笑,是那般的意气风发,连从不轻易夸人的镇国公主蓝妍见了也赞了一句:“白马银枪俏将军。”

     ——这句话从此便成了用在东方末身上的惯用称赞,也成了许多闺中女儿心中最美的想象。


      此时的东方末便应了这句话的形容,单手持银枪,策马奔腾来。大梁的兵马跟在他们的将军身后冲杀。苍穹之下,黄沙之上,两支军队如同两股不同颜色的洪流猛然撞在了一处,都铆足了劲想吞掉对方。

       枪出时快的如同一道流光,猛地削过冲来的几个突厥士兵,又狠挑前方骑兵的马腿。兽星佐策马冲上来了,东方末胯下银骢扬蹄长嘶,手中长枪与对方一杆方天画戟搏击,阿吉和维力也截住了兽星佑厮杀。

      击鼓声在战场上回荡,和着人吼马鸣,还有兵刃撞出的脆响。脚下是滚起的尘烟,身后是伫立在大漠中的高昌。还热的鲜血从骤然倒地的躯体中喷出,绘出死亡的模样。



       东方末,昨日太傅布置下来的诗篇,你可背了?

       那首《雁门太守行》?自然是背了。

       那我可考考你。黑云压城城欲摧,下一句是什么?

       甲光向日金鳞开。

       哟,不错嘛。那我再问你一句,可怜无定河边骨?

       你确定这首诗里有这句?

       顺便考考你别的嘛。你就说你会不会吧!

       ······犹是春闺梦里人。



       东方末恍惚着,眼前的世界仿佛汇成了一片纯白。他不在战场上,不在与兽星佐对战;他又回到了景安八年的国子监,天画就在他身边。这时的她不是宁国公主蓝天画,而是皇三子蓝天映的伴读洛小画。她,应该是他,正持着书卷坐在桌上晃着双腿,眼里眉稍都蕴着灵动之气。可这不对,那已经过去了,永远过去了。这是永定四年,他在战场上,在与兽星佐对战。

      “将军!”

      阿吉焦急的呼声猛然将他唤醒,而兽星佐的戟尖离他胸口也不过几寸距离。东方末急急一夹马肚身体后仰举枪一架,这一下力道之大震的他虎口都发麻。可纵是情况如此之危急,他还是抑不住自己发散的思绪。世界在他眼前旋成了一片破碎的彩色,不断漫上来的回忆压的他喘不过气。兽星佐阴险的笑落在他眼底,对方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大梁的辅国将军在战场上怎么一副喝醉酒的模样?该不会是······中了毒吧?”

      中了毒吧······

      “将军!”这次唤他的是维力。他匆匆想赶来助他,却冷不丁被兽星佑在身后一刀捅来,好在阿吉帮他挡了。那三个人继续纠缠在一处,而东方末已经无力支撑,他浑身的力气仿佛都抽走了,连夹着马肚的双腿都软了起来。他知道这样下去必死无疑,但已经无能为力。

     在东方末坠下马的瞬间,兽星佐再次持戟刺来。他只模糊望见有一个人闪身冲到他身前迎敌,有人唤了那人一声“元锋!”······接着他便彻底失去了意识,而蓝天画的声音则在他脑中变得清晰起来。


    太傅教了那么多诗词,我最喜欢的还是那句。

    哪句?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真是奇怪,那许多“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的好句子你不喜欢,却怎只对这一句闺怨诗念念不忘?

    ······你觉得这只是闺怨诗吗?我觉得它写的很真实。


     东方末向一片无尽幽黑的深渊中坠去。




    (肆)军不可一日无帅,若东方将军一时不能好,陛下还得另派人为平西元帅。


       蓝天明把手中奏折摔到地上时,御书房内的所有人都跪了下来。

      他并不理会“陛下息怒”的呼声,兀自站了起来指着地上的奏折:“中毒?铺国将军身为一军主将竟中了突厥人的毒?而镇国将军已经殉国了,凉安和高昌接连失守,西域之军已经没了主帅,你们告诉朕这仗该如何打下去?!”

     “陛下,当务之急,还是紧急医治铺国将军为好。而军不可一日无帅,若东方将军一时不能好,陛下还得另派人为平西元帅。”为首的一位老臣颤巍巍地提出了中肯的建议。

      “路爱卿说的是,明日早朝定商议此事。”蓝天明平息了一下心情,让屋内几位大臣退下。他重新坐下闭眼捏着眉心,却听李公公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问:“陛下,军使回长安报信时顺带回了子宇将军殉国前写成的遗|书,您打算如何处理?”

     蓝天明没有回答。李公公垂头等着,过了半晌听见他问:“将军的遗骨可有下落?”

      “回禀陛下,还没有。”

      又是半刻沉默。蓝天明捏着眉心,轻轻叹了口气。

      “把那封遗|书送去给镇国公主吧。告诉皇姑,朕会派人尽力搜寻将军遗骨的。”


                                          (未完待续)



★我是真的不会写打仗的场面。一定是我太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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