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夜何长

第33章 满城无明

★第五节·月亮（The Moon）·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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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内塔·凯达，八月一日，密苏里州】

  

       想象一下：空旷的大地上，你在地上跑，云在天上追。似乎整个天空都在随你而动。

       你觉的很酷？我觉的我快要去见哈迪斯了。

       我今天的运动量快到极限了。先是下了船跑，出了林子跑，刚才没了车又跑，背着纳特又又跑，现在引开这些风暴精灵又又又跑。我这边跑着，小伊刚才跟我讲的一堆什么“高压输电”“降压变压器”“电离空气”之类的东西和我在船上做的梦边在我脑中乱糟糟地纠缠着，让我快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唔，不过我好像本来就分不清。

       闪电不时坠下，劈到我身边的地上，不时有火星迸射，让我不禁猜测这一带的房子是不是就毁于雷电引起的火灾。风也大了许多，雨珠以一个陡峭的角度打过来，让我的视线一片模糊。脚下忽然踩到了什么凸起物，我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下一道闪电就劈到了我身上。我不怕电没错，但并不代表我不会痛啊，这么来一下子，大概就相当于一般人被人从身后狠狠打了一棍。空气充满了烤焦东西的味道，大概我的衣服快不保了。不知我留给小伊的背包里的换洗衣服还能不能要了。

       视线里夹杂着好多明晃晃的小光点，这让我晕眩。我吐掉嘴里的泥，然后迎风而立、聚精会神。狂风卷地而起，我随之从地面上升起。

      还好我还有力气飞。坏处是我发现这样会被雨浇的更惨，不过现在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飞起来就快多了，我把风暴精灵们甩在身后，径直冲向小丘。然而一阵大风忽然一刮，我差点一头撞到了高压电塔上，还好我及时刹车了。空中有闪电闪过，带来的光让我在一瞬间看清了它的全貌——孤零零地立在昏暗的苍穹下的一座塔。又一道闪电劈下来，我又看见了很多牌子，都写着“不要靠近”之类的话。我在那牌子底下坐下，边休息着等风暴精灵们都过来，边思索着我应该怎么办。

       小丘不算矮，从我这个角度能远远望见远方的密苏里州的某座城市，这样密的雨幕也没有掩住它的光芒。我不由心想，我毁了这座高压输电塔，不会对城市电网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伤害吧？没等我多想，又一道闪电劈来，我连忙跳起来闪到一边。

       风暴精灵们到了。与刚才不同，它们现在有相当一部分下到了地上，天上地下被厚厚云层连接了起来。天啊，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这个场面。不过刚才它们一直在天上，现在离的近了，可以动用武器了。我这么想着，掏出了我的折叠尺，展成了我的剑。

       地面上有一个风暴精灵忽然向前，我能看清它的模样，像是由快速旋转着的云构成的，形状与人也没什么差别。“放弃吧，宙斯之子，”它阴侧恻地说，“我们一直在中部地区游荡。为了等到你们，我们在这一片停留了太久。这儿近日来打雷的次数比过去五年的总和还要多，降下的雨更是几乎要将它淹没。你没有能力抵抗了，等我们打败了你，再回去找另两个。你们一个都逃不掉！” 

       我立刻决定要尽可能大动静地炸掉这座塔。停会电就停会电吧，总比发洪水好些吧。难就难在，如何斩草除根呢？

       没时间多想了，我直接挥剑冲向前。

       好消息：风暴精灵可以被砍死。它们本来就是由风暴构成的，我还以为剑砍不了它们。最前面一排毫无准备地被我斩于剑下，后面的快速后退。我纵风而跃，踩着高压电塔的钢筋连飞带爬，立刻就到了十米左右高的地方。

       “上来啊，上面更好打！”我踩在一排细架上，一手抓着横梁一手握剑，对风暴精灵们挑衅道。

        它们呼啦一声围了上来。我继续跳跃式飞行，时不时将离我太近的风暴精灵砍死。现在从远处往这看，这座高压输电塔几乎被一大片带电的积雨云掩住了。

        插播一条给你们这些不是宙斯孩子的人的警告：不要靠近高压输电塔，或电线，或变压器，或一切写着“有电危险”的东西。尤其是雨天。

        警告完毕，我们继续。

        我快到顶了。身处这个高度，之前在塔下看见的那片城市更清晰地显现出了它的全貌。而往来时路看，能看见一片水波荡漾，是我们之前看到的湖，湖边那些黑色的阴影就是那些废墟了吧，小伊纳特应该就在那里。风暴精灵们又涌了上来，隔绝了我的视线。我握紧了我的剑，思索着眼下的处境。到现在为止，我所消灭了的风暴精灵顶多占了三十分之一，要消灭全部的风暴精灵，肯定不能靠我一个个砍。最好的办法是炸。我现在的闪电输出量肯定达不到那个标准，这也是我爬到这上面来的原因——我需要这座高压电塔的帮助。

        我把靠过来的几个风暴精灵打开，又往上爬了一段。回想一下你见过的高压输电塔，是不是差不多都是“Y”型？我现在就在那个分岔处。我见到了小伊所说的变压器。再往上看，有好几股电线平行地设置着，也如小伊所说，每一股是四根。小伊怎么说的来着——最上面的两根是用来避雷的地线，要炸的话最好砍了它们。我在想，我要直接砍的话，会不会被它们识破我的目的？虽然这玩意儿小伊不说也没几个人知道，但万一这么多风暴精灵里有几只物理特别好呢？不过也没什么大问题，我装作是不小心砍断的就好了。于是我继续上蹿，直到塔顶，然后像走钢丝一样踩在电线上。

        要不是我会飞，我怎么可能在大雨之下在一百英尺来高的高压输电线上保持住平衡？！

        在我的重力作用下，电线有些晃动，我觉的下一秒我就要掉下去了。小伊跟我说了很多注意事项，什么“不能一脚火线一脚零线否则会被串联进高压电路”之类的。我想说我都在这种天气带着一大堆放电的生物跑到这儿来了我还有什么好注意的，反正电不死我。饶是如此，我也能感觉到脚下这根细细的电线里，上千伏电流正在滚滚而过。

       我化剑为矛，开始进攻。

       不少风暴精灵也落到了电线上，这正合我意。我挺矛捅进前面一个风暴精灵的胸口，然后是下一个，其间快速砍断了脚下一根地线，砍飞另一个风暴精灵又划断了另一根。剩下的线晃的厉害，我装作没有站稳摔了下去，在下面一股电线上稳住了身形。它们也随之呼啦啦地落了下来。

      不知道是意识到了闪电攻击对我的效果不太好还是它们电量告急，风暴精灵们没有再用电劈我了，而是改成了用呼啸的狂风。我没有防备，直接从电线上一头栽了下去。好在我及时飞到塔身处把住横梁，同时忽然注意到了它们的阵容——在一大片狰狞的面孔里面杂夹着一些未能化成人形的精灵。不如⋯⋯

      我松开手，向一大片风暴精灵的正中间扑过去。

  

  

【伊采薇，八月一日，密苏里州】

  

        我上一次拖着人行走，还是在大约两个多月之前。体育课上，我的同学沈琳不慎扭伤了脚，我送她去医务室。那次除了速度慢一点外，好像也没什么困难。而现在，拖着纳特行走，我感觉像是拖了一麻袋石头，还是摩擦阻力很大的那种粗袋子。

       我认为原因如下：以前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而且沈琳是清醒的，只不过胳膊搭在我肩膀上借个力；而此时是雨夜，纳特全部的重量有一大半压在我身上，他还发着烧在说胡话。再加上刚才消耗了不少体力。再再加上我们现在正穿过一片碎石遍地的虚墟。

       我把纳转拽过一道塌了半边的门，他一直念叨着“不要，不要这里，走开”之类的句子。我艰难地拖着他继续走，却拖不动了。回头一看，纳特居然抱住了门框不放手了。“不要进去⋯⋯”他含糊地说。

       “找个地方躲雨，就淋不到了，”看在他是个病人的份上，我尽量温柔地哄他。

       “不，”他歪了下脑袋，“火。”

       “什么？”我四下看了看焦黑的残坦断壁，“哦，曾经起过火，但现在没有了，这么大的雨呢⋯⋯不过你不是不怕火吗？”

        纳特又歪了歪脑袋。“不要回去，”他含含糊糊地说，“不是现在。我不。不回去。”

        “回哪里？”我顺口问他，边哄着他松手。唉，我要是也会魅惑语就好了。但却听纳特吐出了清晰的句子：“我的家，我和我外婆住的地方。”

        我一时停下了动作，我从不知道纳特的过去，但我知道那一定不是什么好的回忆。“你的家，呃⋯⋯在哪儿?”

       纳特直勾勾地盯着我，他眼中惯有的顽皮色彩消失了，那双古铜色的眼睛此刻如同破碎的玻璃。然后，他做了一件吓了我一跳的事：一把抱住了我。他的双臂紧紧环着我，下巴抵着我的肩膀，声音带着隐隐的哭腔：“我，我怕⋯⋯”他在轻微地颤抖，接着又吐出一句古希腊语：“厄梦。”

       我顿了一下，自我确认了一下有没有听错。我一时没有领悟到这两个字连在一起有什么意义。“你能解释⋯⋯”话还没说完，纳特忽然又放开了手。他摸了摸我潮湿的头发，冲我傻笑道：“你怎么湿了？”

      我差点没跟上他忽然转变的思路：“现在在下雨。”

      “哦，是的呢，那我们赶紧走吧，找个地方躲一躲！”纳特说着就拽着我往前走，而我此时有点懵。

      雅典娜啊，这孩子不会已经傻了吧？

      不过也好在纳特配合，这下顺利多了。我们穿过了一片烧的相当彻底的建筑，前面有一个小潭，好像是从之前看到的那个湖引的水。不知是不是因为靠近水，潭边的建筑还没完全被烧毁倒塌。稍微收拾一番，就有了一块干燥的地方。

      我在像是起居室的地方搜了搜，找到了几把坏椅子。我把它们全拖了过来，用式微劈成木条，纳特则很开心地把它们点燃。火很快就烧旺了，我们俩默默地烤着火，靠在这唯一完好的一块地方，背后一片废墟，前方是在大雨击打下波涛翻涌的湖面。我望着远方的小丘，那座高压输电塔已经被雾气一样的东西一点点埋了起来。我在心里默默地为塞内塔祈祷着。

      过了会儿，烤的暖和一点了，我把烤的软一些的神食从口袋里掏了出来，还好还有一大块。这时我才发现自己有多狼狈：刚才湿透的衣服现在干了，皱巴巴地裹在身上，全身上下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擦伤与撞伤，膝盖肿了，手臂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划了个大口子，汩汩地流着血，刚才没发现时不觉的疼，现在发现了疼的要命。我给自己抹了点神酒，也给纳特在他脑门上的疙瘩上抹了一抹，不知道能不能顺便起个退烧的作用。我的血染了一点到他的额头上，配上他的傻笑格外的滑稽。

      我把一小块神食放进嘴里，又掰下一块递给纳特，对方接了，却并不吃。“吃吧，对你有好处，”我说。纳特却抬高了眉毛，像小孩子似的说：“才不，谁知道⋯⋯有没有毒呢。”

      我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你则才看着我吃的，又怎么⋯⋯”话未说完，纳特把神食直接塞进我嘴里，差点呛到了我。这块太大了，我咬了一块吃下，剩下的衔在唇间，手上又掰了一块给他。他又接了，却还不吃。

      “我吃了的，没毒。”我衔着神食含糊地说，一边把口中的吞下去。纳特忽然向我探过身，然后一口咬住了我衔的神食。我瞪大了眼，他则利落地一抽，那块神食已落入他口中。我不可思议地望着纳特，却见对方三下五除二地把它吞下了肚，舔舔嘴唇意犹未尽地看着我：“挺好吃的，还有吗？”

      看在他是个病人的份上，我强行压下想勒人脖子的冲动。现在他愿意吃了，但每一块都必须我咬过才愿意吞。这孩子是之前被人毒杀未遂留了心理阴影了还是怎么回事啊。

       在感觉自己即将烧起来时我不再吃了，把纳特的也收了。他现在听话多了，乖乖地歪着头睡觉，倒是省了我不少事。我抱住膝盖，默默地透过跃动着的火焰注视着波涛汹涌的湖面，还有远处云雾弥漫的小丘，等待着塞内塔平安归来。

  

  

【塞内塔·凯达，八月一日，密苏里州】

  

       很好，我如愿抓到了一只我想要的、不成人形的风暴精灵。当然了，后果也在我预料之中：这只受惊的小精灵拼命地抖着，想把我甩下去，其他风暴精灵则趁着我双手紧紧抓着它腾不出空来的机会围攻我。

       我强迫小精灵快速上冲，从它的一帮兄弟姐妹们中突围。与此同时，我尽力地让自己的思想渗进它的大脑中。身为宙斯之子，这是我的能力之一。我刚才就察觉到了它与它同伴们的不同之处，相比之下，它年轻的多，也更为恐惧，且对眼下正在完成的任务有一丝丝抗拒。这让我觉得我可以试着争取它的信任。

       你想干什么！我接受到了它惊恐的想法，你要带我去哪儿？放开我！

       我再度出剑，扫过一片风暴精灵。别怕，我想与你交个朋友。

       你正在砍杀我的同伴！

       唔，是的，但那是因为它们想杀我。可你不一样，你不想杀我。

       我⋯⋯

       几只风暴精灵从不同的方向扑上来。我试着召唤雷电，这次成功了，看来恢复的还好，如果把跑路飞行爬塔砍东西算作恢复的话。然而上面的电线忽然爆出了一大团电火花，在这黑漆漆的雨夜格外惹人心惊，那正是我砍断地线的那股，断了的地线还在下面垂着呢。看来我做的努力好像还有点用。

       不想为乌拉诺斯效力的话咱就不效，不用怕他。我继续与我骑着的这只风暴精灵交流，同时慢慢引导它改变形态。它却立刻反驳了我：什么乌拉诺斯，我们是塔塔勒斯手下的！

      我有点懵。啥子情况呢，兜了这么一大圈，这天气异常还是塔塔勒斯弄的？

      都一样，你要不想就可以不是他手下。我猜你不想，是吗？

      小精灵的态度有点松了。是的，我本来在风之主的宫殿的，但我身旁的一批同伴不知道为什么选择了新主人，还强迫我和它们一起⋯⋯

      我又砍下两根地线。那就不和它们一起，和我一起。我会尽力保护你。

      小精灵犹豫着。如果你这么说⋯⋯如果你不嫌弃我⋯⋯

     它的形态改变了，我现在正骑在一匹风暴精灵马上。它的身体是旋转的云雾，毛发是青灰色的积雨云，细细的雨丝从它摇动的毛尖上溢出来，尾巴是融入空气的一团水雾。

      “流风！你在干什么？”有风暴精灵恼怒地喊。

      你叫流风？是个好名字。我砍下最后两根地线，策马冲出风暴精灵们的包围圈。狂风大作，垂在空中的那么多地线纷纷扬在风中。我感觉到流风有些力不从心，于是从它身上跳下来，和刚才一样踩在电线上。你快走吧，这里马上要出大事了，去找个地方躲一躲。

      那你呢？

      我没事。我拨剑对准了从下面滑来的一片风暴精灵。你往上跑，越远越好，快！

      流风又化为了之前的形态，迅速地向上升起。“别让那个叛徒跑了！”有精灵大喊，而我冲它们喊：“喂，我在这儿呢！你们不是来抓我的吗，管它干什么，难道是想趁机逃跑吗？”

      风暴精灵们纷纷停在我站的这根和我身边的电线上，这根线顿时崩紧了，仿佛随时会断裂开。而我在那一瞬间旋身而起，手中长矛刺出。暗沉天幕被闪电撕裂了，那千钧之力朝着我们的方向劈来，与此同时，我的长矛一把捅进变压器。

      在那个可怕的刹那，自然的雷与人类的电相遇了。雷光耀目、火花四溅，雷电在电线上游走，整座高压输电塔都闪着电火花。爆炸声震耳欲聋，空气中充满了焦糊味，而刚才召唤那道闪电已耗尽了我全部力气。在风暴精灵们的哀嚎声中，我从塔上摔了下去。

      也好，至少我不会被电死了，我苦中作乐地想。

      还好我也没摔死。下坠的过程中，一股升力忽然出现在了我的身体下，紧接着我已经躺在一片云气组成的毛里了。“谢谢，流风。”我勉强发出了声音。流风嘶呜了一声，带我飞快地远离这里。爆炸声一直没小，雨倒是小了不少。流风带我到了一处树荫下，我倒在地上，靠着它的腿喘息着。

      我从口袋里翻出了一块成了糊状的神食，我真的不知道它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不过我还是吃了。流风用前腿敲了敲我的背，示意我向前看。

      我抬起头来。神圣的赫拉啊，哪里还有那座高压输电塔的影子？哦，还有一部分，大概只剩下三分之一了，其他的部分则塌在了地上，以一个奇怪的角度朝着天空，上面仍有电光游走。零星几只风暴精灵慌张地逃向天际，并且我注意到，之前我望见的那座灯火辉煌的城市，此刻已陷入一片黑暗中。

      大雨不停，满城无明。这句预言忽然出现在我脑中。我之前还揣测是不是来自塔塔勒斯的黑暗力量渗进了人类世界，现在看来⋯⋯竟然是因为我吗，我有些哭笑不得地想。

      流风又敲了敲我。我不能离开天空太久，我得回去了。但我也不会离你太远。需要我的话就叫我吧，我在走投无路的时候，也会来找你的。

     “好，你去吧。”我点头道。

      流风飞上天消失了。于此同时，我往地上一倒，一动也不想动。

  看在宙斯的份上，让我休息一会吧。